「曾玉梅 女,甘肃成县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遥望故乡》。」
一
很想为母亲写下一点儿文字。从心灵深处萌动这种思想的初衷,许是为自己的无知、自私、不孝,也为一种深深的忏悔。
整整三个年头过去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我仍然不敢目睹母亲留下的遗物,不敢正视母亲用过的什物。我把母亲的照片锁在抽屉里,从来不敢拿出来看一眼,我怕母亲的遗容和目光。我怕梦见母亲,我的良心时时受到一种无法排解的谴责。随着母亲三周年祭日的来临,怀念与愧对母亲的心不由得隐隐作痛。
母亲斜依在我卧室床头,左胳膊缠着绷带抱在胸前。右手背上插着针头,头歪向一边,口张得大大的……我立即扑向母亲,把母亲抱在怀里,不停地大声呼唤:“娘——娘——娘——你怎么了?娘,你醒醒,醒醒啊,娘!你千万不要吓唬我啊,娘——”丈夫听到我的惊叫声,冲进卧室,把手搭在母亲嘴上试了试惊讶地说:“天哪,已经咽气了。”我紧紧抓住丈夫,向他发火:“你胡说!刚才母亲还和我说话,不会的,不会的,你赶快下楼找大夫来,快!快一点儿!”丈夫急急忙忙出去了,我撕心裂肺地呼唤、摇动母亲,但母亲一动也不动,再也没有醒来……就这样,母亲离开了我,离开了人世,走完了她70年的风雨历程。记得那是年元月3日下午7时左右,我永远也抹不去母亲去世时的那一幕情景。
母亲被前来的亲朋好友抬下楼用汽车送回老家。一路上我把母亲的头抱在我怀里,紧紧握着母亲的手。从小到大都是母亲抱着我,我第一次这样亲密地抱着我的母亲时,抱着的竟然是母亲冰冷的遗体,我泪如泉涌。
回到老家,我轻轻取下母亲的假牙,合闭嘴唇。我梳理好母亲的头发,擦洗干净母亲的脸。我静静地凝视着母亲被岁月褶皱的脸庞,母亲的表情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嘴角还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我拿剪刀剪开母亲身上穿的旧衣服,沐浴全身,穿上寿衣,亲眼看着亲朋把母亲装进事先做好的棺柩。我一直认为母亲就是睡着了,一会儿就会醒来,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母亲真的会这样匆忙地离我们而去。
盖棺的那一刻,我像发疯了一样哭着喊着让入棺的人把母亲从棺柩里抬出来,我要守着母亲睡觉。我不要入殓的人把母亲的身体装进那个漆黑冰冷的木头匣子里,我不要他们扣棺柩盖子。我嚎啕大哭,一次又一次地扑向母亲的棺柩。我诅咒那个黑色的魔鬼,把母亲的容颜和生灵从我的眼前夺走,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那口漆黑的棺柩上,相拥相伴母亲去往另一个世界。我几次冲过去,都被几个年轻人像架土飞机一样拉到离我家不远的二娘家去。二娘对我说:“孩子,你也不小了,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哭闹了,你娘这辈子已经很累了,就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我不知道怎样安葬完母亲,招待完亲朋,烧过一期纸,恍恍惚惚地回到家中。当看见母亲住过的那张床,我就想起了母亲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真的就那样走了,我好悔恨自己的不孝!
父亲的早逝给了母亲沉重的打击,不久母亲就得了心室肥厚心脏病,不但不能下地干活,而且气喘得昼夜不能安眠,常常一个人默默流泪。我几次三番劝母亲到我家来,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但母亲每次犯病来城里看病,开一些药,小住几日,就又匆匆回到乡下。病情稍好一点,母亲又开始在自家的责任田里劳作,拾柴禾……母亲坚持要住在农村,照顾弟弟一家。5·12地震后,家里的老房子完全倒塌,为了让弟弟在农村盖起一座新房子,母亲把父亲去世后的两千元抚恤金,加上她数十年来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一万多元分文不剩地交给了弟弟,让弟弟一定要在她活着的时候把新房盖起来,她要亲眼看到弟弟盖的新房子。
弟弟家的四间瓷砖贴面新房如今光鲜地矗立在老家的那道山梁上,而母亲的病情却愈来愈严重,不得不到城里住院治疗。出院后不久,母亲就离开了我们,她盼望了一辈子的新房,她用自己的救命钱盖起的那座新房,她一天也没有住过,只有她的灵柩在新房里停放了三天,仅仅三天啊,母亲就被埋在了离新房不远的土堆下面去陪伴父亲了。也许,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能看到弟弟一家搬进了新房,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年农历9月25日,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心急难眠,半夜出门摔了一跤,造成左胳膊手腕骨折,堂弟将母亲背到马路上,给我打了电话,我与小妹租车把母亲接到城里,医院检查、拍片、接骨后住在我家。后又因心脏病复发,医院治疗。治疗一段时间后,病情有所缓解,母亲怕我花钱太多,坚决要求出院,我也就依了母亲。
出院后不久,弟弟的女儿来我家看望她,母亲把住院后我给她装在口袋里的几百元零花钱又背着我偷偷给了我的侄女,让侄女好好读书。我知道后,嗔怪母亲说:“娘,你已经把你的救命钱全给弟弟盖房子了,我给你的零花钱是我不在家的时候让你吃饭的,你怎么能够随便给别人呢?你的心脏病那样严重,你就不关心关心你自己!”母亲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低下头,默不作声。我明白,母亲何尝不知道关心自己的身体,母亲是放心不下弟弟一家困窘的生活处境。现在想起来,我多么悔恨!母亲在病中,我怎么能那样怪怨母亲,让母亲温婉的心灵备受女儿责备的言语呢?
母亲出院在我家休养期间,正值年元旦,我们单位要在元旦节筹备老干部新年座谈会。那几天,我把刚刚出院的母亲一个人留在六楼的家中,早出晚归地忙单位上的事情。母亲看到我忙前忙后的身影,提出让我把她送到弟弟家去。母亲说,她来城里看病已经好几个月了,还没有去过弟弟家,她想在弟弟家住几天。
弟弟是我们五姊妹中唯一的男孩,母亲唯一的儿子。弟弟、弟媳没有工作,在城里依靠打工维持生计,两个孩子都在城里读书,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我知道母亲这一生最放心不下弟弟一家人,就同意了母亲的要求,于年12月31日下午将母亲送到弟弟家,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说实话,很多时候,听到母亲彻夜不眠的呻吟,我也产生过逃避照料的念头。眼不见,心不烦。母亲去了弟弟家,我也正好可以放松放松自己……
我想,等我忙过元旦节那几天,就请假好好陪陪母亲。元月3日下午,我在办公室突然接到我家邻居的“你母亲犯病了,坐在你家楼下,我把老人背上六楼,帮她打开了你家的房门,现在一个人在家,你赶快回家看看。”我飞一般地出了办公室,急忙拦住一辆出租车回家,冲上六楼家中,发现母亲垂头坐在沙发上,一口口吸气,样子很可怕。
我叫来丈夫背母亲下楼住院,母亲坚决不肯。母亲气息奄奄地说,她不敢动,怕下不了楼。嘱咐我出去叫大夫来,按照住院时的处方取药,她要求打点滴。大夫告诉我,心脏病人打点滴不敢马虎,插上针头后静静地守候在母亲身边,一直观察到吊瓶里的药液一滴一滴流出一半,母亲没有出现不良反应,虽然呼吸依然困难,但还能和我们断断续续地说话。大夫告诉我,情况正常,门诊部很忙,他先走了,有不良反应立即打电话给他。我送大夫出门,来到母亲身边,问母亲有没有不舒服,母亲说,还行。我又抽身去另一房间插上电褥子,前后不到五分钟时间,当我再回到母亲身边时,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情景。
自古说:“忠孝不能两全。”我的工作是专门为老年人服务的,每次看到和我母亲同龄的老人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跳舞唱歌时,我就不由得想起在农村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罪,连一天福也没有享,就离开这个世界的母亲。
我悔恨自己不该将刚刚出院不久的母亲一个人关在六楼家中去上班,让母亲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病痛的折磨。我悔恨自己不该在天寒地冻的三九天将母亲送到冷如冰窖的弟弟家去,让母亲感冒再次引发心脏病。我悔恨自己不该听母亲的话叫大夫来家里为她打点滴,我应该立即背母亲下楼去住院……我真的好悔恨!
母亲虽然长期病兮兮的样子,但也不会那样快就离开我们,离开人世。母亲的年龄并不大,她走得太急、太快,让我猝不及防,措手不及。作为女儿,我没有尽到应尽的孝道,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母亲的匆匆离世,似乎与我的疏忽大意有着种种纠结。我甚至觉得是我的判断失误造成了母亲的过早离世。我愧对母亲!我无法原谅我自己!
二
母亲呀,我的母亲,想起您的面容,想起那些淹没在岁月风尘中的桩桩往事,我心如刀绞,泪如泉涌。
母亲中等个头,清瘦,齐耳剪发,黄土一样的皮肤。母亲是个苦命的女人。几岁的时候我的外公就去世了,母亲和外婆、舅舅相依为命。母亲不止一次地向我讲述过一个故事:“我只念过半年书。一次念书回家吃饭,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端起一土瓷罐盐全倒在我碗里,气得我哭了半天。你外婆说,还是把念的书歇下算了,你哥哥对你念书不满意。从此,我就再也没有进过学校门。”每次说这话的时候,母亲一边流泪,一边熟练地背诵“哥哥拿背篓,妹妹拿扫把。一同扫落叶,扫了一大兜……”。母亲说,这几句话是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语文课本上的课文,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听着母亲的讲述,我仿佛看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背着书包,天真可爱的身影;仿佛听到舅舅把盐倒在母亲饭碗里的那一刻,童年稚嫩的母亲抽抽泣泣的哭声……
母亲16岁就嫁给我父亲。在母亲的眼里,当干部的父亲帅气、荣耀,将成为她一生的骄傲。殊不知,那年月,“干部家属”耀眼的光环,带给母亲的不光是荣耀,也充满了无尽的辛酸与折磨。
自从我记事起,在外工作的父亲就不在家,母亲成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在人民公社时期的六七十年代,为了挣工分分口粮养活一家人,母亲和生产队里的男人们一样不分昼夜下地劳动,饿着肚子春播秋收。母亲一天只能挣一个妇女的5分工,分到半个劳动力的口粮,工分不够的部分,要给生产队找补钱才能分粮食。每次生产队分粮食,我家都是最后一户。有一次,我跟着母亲去分粮食,我站在人群后面,听到庄里人骂我们:“老坟底下的(我家的地名),平时没人劳动,还有脸来分粮食,吃‘尝熟’,吃‘枉丹’的(不劳而获的)……。”当时,我的心里真是难过极了,我责怪父亲为什么不回家帮母亲挣工分呢?母亲说,傻孩子,当干部才好呢,能穿干净衣服,吃国家供应的白米细面,坐凉房,不像庄稼汉这样没白天没黑夜地干活,还吃不饱,穿不暖。你要好好念书,长大了像你父亲一样当干部,吃一口轻巧饭,不要像我一样是个睁眼瞎,只能干苦活、累活。那时候,我并不理解母亲的话。
每天早上睁开眼,就看到母亲吃力地背着一背茅草回来了。那时候,农村人做饭、烧炕都要用柴禾。给生产队喂牛的人家,还能分到生产队收完粮食后的麦草、苞谷杆,除了供耕牛吃而外,剩余的可以做饭、烧炕。而我们家是半工半农的那种家庭,自然要受农村人的歧视。生产队队长不让母亲喂牛,也就分不到柴禾。马桑、洋槐早被有劳力的人抢光了,母亲只能进山割茅草。
七八岁的时候,天不亮我就跟着母亲到后山拾柴。走到长茅草的地方,母亲把她的棉袄脱下来披在我的身上,让我站在山坡上。她挥动手中的镰刀,像剃头一样割起茅草来。一会儿,母亲的身后就堆了几大堆茅草。母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我站在残留着积雪的山坡上,脚冻得钻心地疼痛。母亲开始往我的背篓里塞柴禾,塞得满满的,再往她拿的麻绳上垒柴禾,等把割下的茅草全部垒起来,用麻绳捆紧,背起来就往回走。走不了多远,我感觉脊梁就要被背篓压断了,肩头也被背篓系勒得生疼。我把背篓靠在路边的土坎上歇息,一步也不想挪动。母亲也不管我,只管背着大山一样沉重的柴禾渐渐远去。快到庄边的时候,放下她背上的柴禾又折回来接我背柴。那时候,我只感觉自己背柴的辛苦,不知道母亲肩上的那根麻绳是不是将她的肩头已勒得红肿?母亲躬下身子背着柴禾回家的样子,就像背着十万大山,蜗牛一样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家的方向移动。
母亲经常半夜起来用背篓背上几十斤粮食,从我家居住的高山顶颤巍巍地挪下盘曲陡峭的羊肠小道去犀牛江边水磨房磨面。水磨房是一座简陋的木楼,楼板上两扇圆圆的石磨盘不停地转动着,楼板下面被水打动的磨轮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引水槽里的水哗哗地流着,一个看磨的老人坐在旋转的磨盘边目光呆滞地往磨盘里一点一点灌粮食。磨坊旮旯里搁着一个木板做的长条木架,架子上摆着两只箩。母亲头上顶一块布片,用箩不停的来回箩面。麦麸留在箩的上面,又一次次地灌进磨盘,白花花的面粉漏在箩的下面。不知什么时候,我已经在看磨老人的土炕上睡着了。母亲叫醒我时,面已经磨好。母亲背上面粉,我背上麦麸,迎着夜风深一脚浅一脚向我家居住的山顶爬去,走到半山腰的村子里,听到鸡叫声,母亲说,天快要亮了。记忆里,母亲箩面的样子就像声乐家弹奏一曲古筝那样优美、寂然、凄苦……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到包产到户。
母亲为了养活一家人,遭遇过一次家人的毒打,被庄里人背了回来,在家的土炕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天,母亲和生产队的男男女女一起上山挖洋芋。母亲上地去的时候就知道家里没有一点吃的了,挖了一大堆白生生的洋芋,趁别人不在意的时候,偷偷把一堆洋芋埋在松软的土层下面,上面盖上洋芋蔓,等着社员们收工后,好装进背篓里背回家。那时候,二爸和我们已经分了家,二爸用同样的办法偷洋芋,但二爸没有在他埋洋芋的地方打上记号,二爸以为母亲偷了他埋的洋芋,二话没说,抡起手中的?头柄劈头盖脸向母亲砸去,母亲昏倒在洋芋地里。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遇到亲人之间抢吃的,母亲只能忍气吞声。母亲对家人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千万不能对外人说。”
奶奶去世前生病了,躺在炕上一年多,母亲为她喂吃、喂喝,换洗衣服,扶起放下,从不嫌脏,比亲闺女还亲。奶奶病故时拉着母亲的手说:“桂儿她娘,你是世上最孝顺的媳妇,儿女们会孝敬你的。”母亲看到奶奶不行了,便“哇”地一声哭了,那悲恸的哭声仿佛要把奶奶留住。
母亲对我们孩子的爱是世上少有的。记得一次二弟生病了,母亲拍着小弟弟在地上来来回回走了一夜,嘴里不停地念叨,乖乖,不哭,乖乖,不哭,拍着哄着不让弟弟哭。第二天,三岁的二弟就断气了。我亲眼看到二爸用背篓把小弟弟背到山背后的死娃娃坑里倒掉,让野物去吃。母亲跑到死娃娃坑里哭了几天几夜,大病了一场。每当母亲说起孩子,就会想起小弟弟,就会抹眼泪。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孩子的死去,不知留给母亲多大的打击。
父亲下放回家劳动改造期间,不会干农活,母亲下地时不但要干自己的一份,还得替父亲干一份。乡邻们歧视的眼神,还有冷嘲热讽,让母亲受尽屈辱和摧残。挣不到工分分不到足够的口粮养活一家人,让年轻的母亲过早地衰老。
年冬,我骑自行车去一个镇子上参加民办教师过关摸底考试。出门不远,就被黎明前的大雾迷失了方向,从一个高坡上滚了下去,造成第八胸椎骨折。母亲闻讯后急忙赶到出事地点,医院,日日夜夜守候在我的病床前,医院的走廊里,给我取药、煎药、换洗衣服、买吃的、喂吃喂喝……我疼痛得嚎啕大哭,母亲也整天以泪洗面。
住院治疗几个月后,我还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大夫告诉父母,他们已经尽力了,我时时都有瘫痪在床的可能,让父母做好心理准备,并建议我出院回家休养。
我就像一个活死人,医院专用的木床板一起被抬上一辆父亲雇来的四轮拖拉机送回老家。到了拖拉机无法通行的山道上,又被母亲请来的乡亲们抬着行进。终于,人和床板一起放在了老家的土炕上,那年我20岁。
那时的我,就像刚断了腿的史铁生,一心想着母亲不在身边时,我能用什么办法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而母亲却寸步不离地守候在我身边,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的呵护与治疗。她让父亲从很远的地方请来老中医,一副接一副地给我抓中药,煎药,一口口尝着、轻轻地吹着,像喂婴儿一样,一勺一勺地喂给我喝。把乡下仅有的面粉、蔬菜变换成各种口味的食物,一口一口喂我吃。那时,医疗条件差,胸椎无法固定,我只能整天平躺着吃喝。母亲喂我吃喝时,汤汤水水常从我的嘴角流出,沾湿我的衣服。我流泪,母亲也跟着流泪。有时候我心情极度不好,会发疯般地将母亲端来的汤药打翻,飞溅母亲一身,还无端地向母亲怒吼:“我不吃药,不吃饭,你让我死!”母亲总是那样温柔而默不作声地离开。等到我情绪稳定后,母亲一边给我喂饭,一边耐心地安慰我。
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半年后,我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重新站了起来。病好后,母亲不让我做任何家务,鼓励我好好复习功课。后来,我终于通过招考转为正式教师,成为母亲的骄傲。
母亲给了我两次生命,而没有享一天我的福。在她病重期间,我还责备过母亲,逃避过母亲,我好悔恨!
家乡的大山压弯了母亲的腰,家乡山山峁峁上生长的茅草都被母亲的镰刀刮光了,家乡所有的土地都被母亲的锄头刨遍了,家乡的每一条山道都被母亲的脚步丈量了。每当想起母亲,就仿佛看见母亲像蜗牛一样背着大山一样沉重的庄稼、柴禾、面粉猫下腰行走在山梁上的情景。每当想起母亲,就想起母亲半夜里坐在炕上伴着煤油灯为我们缝缝补补的情景。每当想起母亲,就想起母亲在我受伤病重期间为我喂吃喂喝的情景……当年农村繁重的超负荷体力劳动日益摧残着母亲的身心,致使母亲过早驼背,左肩高,右肩低,走路蹒跚,手脚骨节粗大,做过胆结石手术,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可以说,为了家,为了父亲,为了孩子,母亲被重体力劳动致残,常年病兮兮的样子。
母亲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劳动之余,就坐在家里那台缝纫机前,为左邻右舍、家人缝制衣服。村子里家家户户、大人小孩都穿过母亲缝制的衣服。母亲为我做的一双毛底鞋,扎的一双花鞋垫成了母亲晚年留给我的宝贵遗物,永远珍藏在我的书房里。
改革开放后,我家买了一台磨面机。母亲看过磨,养过猪,成为村里唯一的致富女能人。党的政策越来越好了,家里的新房盖起来了,母亲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却被我的疏忽夺去了她的生命,我真的好悔恨啊!
我的儿子在兰州上大学的时候,母亲曾多次念叨让我带她去兰州看看,看看省城,看看外面的世界,都被我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我怕母亲有病,带出去不方便。母亲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居住的县城。世上有那么多好吃的,我没有带母亲吃过,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我没有带母亲去过,有那么多好看的衣服,我没有为母亲买过,现在一切都晚了,只能祈求母亲的原谅。
母亲生于年10月26日,农历庚辰年九月二十六日,逝世于年元月3日,农历己丑年十一月十九日,享年70岁,康县太石乡杨家山阳坡上庄人。
母亲,您给予儿女的太多太多,我们无法回报,只能为您写下这些苍白的文字,作为永久的纪念,也用来向您表达我深深的忏悔。
85 投稿:zjbx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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