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识江油人了解江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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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岁的唐伟,在江油市双河镇有一定名气,一是个子矮,二是欠债多。
在成都,也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说。
白阳静,医院心脏大血管外科护士长,对他印象深刻:
“一家三口,都没门把手高,一晃眼以为来了三个小孩。”
一年做多台心脏手术,看淡冷暖的赁可教授,评价唐伟:“很了不起。”
纪录片导演单戈,为唐伟发了一条朋友圈,用了7个感叹号。
在别人描述里,唐伟的故事逐渐清晰:
一对身高1米2的袖珍夫妻,一个死里逃生的孩子,一个负债累累的家庭,一段曲折的求医过程…
我觉得还不够真切。于是我去了江油市双河镇蒋家沟村,唐伟的老家。
我在唐伟家呆了两天,和他们一家交谈,走访邻居,试图还原这对特殊夫妻的人生。
以下,是唐伟一家的故事。
小镇少年
唐伟小名唐东,身高1米2,6、7岁就不长了。
因为矮,小学绰号“矮冬瓜”,他觉得被羞辱了。
上中学,少有人叫他冬瓜,也忌讳在他面前提“矮”字,这种刻意的友善,也让他感到被区别对待的烦恼。
可能有时候,唐伟也会有些孤独。
这种孤独,叫做与众不同。
年地震后,父母又去打工了,在新疆种棉花,晒得一身黝黑。
唐伟印象里,和父母一起的日子少,和爷爷奶奶一起多。
这一年,唐伟初中毕业。进城搬砖、职高混日子、考高中,这是多数小镇少年命运里,必经的三岔路口。
唐伟例外,他回到家里,无所事事。小镇依旧人来人往,但他倍感冷清。
18岁,唐伟开始规划未来。
矮子挣大钱的先例也有,比如当作家。
但唐伟不是那块料,作为央视七套《致富经》忠粉,他选择搞养殖。
鸡生蛋蛋生鸭,子子孙孙无穷匮,双河镇大好的青山,以后就是我唐伟的天下。
买了八十只鸡仔鸭仔,辛苦三个月,抓虫割草,上山下沟,第一桶金隐隐发光。
愉快的时光总是太短暂。一场瘟病后,鸡鸭一夜死光。临终遗言,伟哥我们先走一步,未来太长请你坚强。
创业失败,加上饲料欠款,唐伟负了债,元。
在他看来,这是一笔巨款。“心理压力大得睡不着觉。”
如果他知道几年后,他的债务是这个数的多倍,也许当时能想开些。
20岁,第一次出远门
唐伟说,这辈子他出过三次远门:北京、甘肃、成都。
第一次为生活,第二次为老婆,第三次为孩子。
养鸡失败后,他想去打工。网上找了份工作,北京丰台,工资0起。
离家远,工资低,“但没办法,近的我也找了,没人要。”
去北京,奶奶严永秀第一个反对,“说我个子小,没出过门,被人一把就提去卖了。”
“我坚持要去,她又说,等你爸妈打工回来再商量。”
一直拖到年过完春节,唐伟去意已决,带了几件换洗衣服,离开了江油。
奶奶拦不住他,临走时,塞给他0块钱,流了一脸泪。
离开生活20年的双河镇,唐伟来到了初春的北京。
北方干燥的风吹在脸上,他有些想家了。
但“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壮志,很快驱散了这微不足道的乡愁。
老板“新哥”在出站口接他,视线盯着人群腰部以下,一眼就把唐伟找到了。
团队三个人,工作是在KTV包间推销鸭脖、酸奶、冰淇淋,晚上10点到凌晨。
没有业务培训,全靠自学成才。从养殖户到推销员,唐伟只用了一夜时间。
敲门的买卖都不好做,“常被骂出去,遇到喝醉酒的,挨打也是有可能的。”
看惯了凌晨2、3点的北京,但唐伟看不见更远的未来。
可能越是不被善待的人,越能珍惜善良。
北京之行过去五六年了,提起新哥,唐伟依然心怀感激。
他说,新哥人很好,每天开车把他从出租房接到KTV,下班又送回去;
“有次我上车时,把钱包掉了。”新哥不做生意,陪他半晚上顺路摸回去,找到了钱包。
唐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工生涯,持续了3个月,之后,他离开了北京。
回去时,新哥把工资给他结了,又多给了块钱。
他不好意思要,新哥说,“拿了,路上买东西吃。”
与此同时,另一段人生
年,初春的北京乍暖乍寒。
遥远的甘肃,海拔0多米的合作市,最低气温停在零下十几度。
这里地处青藏高原东北端,别名羚城,是藏羚羊出没的地方。
北京霓虹喧嚣的夜色中,当唐伟敲开包间大门,用蹩脚的川普推销冰淇淋,被哄笑和拒绝时,羚城的何娟娟正顶着满天星空,走在回家路上。
手机QQ上,唐伟的头像跳动一天后,变成了灰色。她知道,他去上班了。
娟娟的父亲何生保,年轻时在兰州玻璃厂打工,娟娟从小和奶奶一起生活,直到小学四年级,才被父亲接走。
相似的童年经历,相同的身高,让两个孤独的人找到了共同话题,越聊越暖。
辛劳半辈子后,何生保因“身体不好”,从兰州回来了,改行拉三轮车,靠送货的微薄收入,养活全家。
娟娟和唐伟恋爱那年,两个弟弟五、六岁,她常看见爸爸叹气。
“爸爸一个人养一家五口,我很心疼他,但我没办法。”
中专毕业,娟娟去了当地印刷厂,做打字和排版。
“第一个月没工资,第二个月,以后0多一些。”收入很少,但对她来说,能找到工作,就很满足。
“我能养活自己,爸爸就少累一点。”
长期“身体不好”的何生保,终于在去年确诊,肝癌。
他并不知道病情,去年做过一次手术,家人告诉他是摘胆结石。
“实际上是肝切除。”
“没想到,他真来看我了”
唐伟在QQ上说,等离开北京,就到甘肃找她。
娟娟说“我等你”时,其实也不确定,唐伟说的是不是真的。
毕竟像她这样的人,早把受戏弄当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年夏天,唐伟第二次出远门。他真去了甘肃,还带上了姑姑,作为家长代表。
初见娟娟,唐伟心跳加快,面红气短,他以为这就是爱情。
后来才知道是高原反应。
对娟娟老家的印象,唐伟是这样描述的:
“市区没多大,人很少,到处是黄土,看不见绿色植物。”
“她家是个农家小院,院子里还养了几只羊”、“两个弟弟刚上小学,穿得也不太好”……
他用一句话总结,“感觉比我们家还穷。”
第一次见面算不上浪漫,好在双方家长对彼此都挺满意,开门见山谈到了结婚。
娟娟父亲提了一万元彩礼,这在当地算很低的标准。
但最终他只收了3千元,“我们结婚时,他又贴了钱,买成家具送了回来。”
娟娟爸爸说,他对唐伟没多的要求,只有一句:
“娟娟从小吃苦太多,她很懂事,希望你能够善待她。”
几天后,唐伟带娟娟离开甘肃,回到江油。
“原本说带她来四川玩一段时间。”后来娟娟就再没回去。
年春节,唐伟和娟娟举行了婚礼。
“正常的家,正常的未来”
年,双河镇建发电厂、铁路,唐伟家房子推了,“给了28万元拆迁款。”
年,拿这笔拆迁款,父亲又借了点钱,起了两栋新房。
17岁的弟弟一栋,和爸妈同住;唐伟一栋,和爷爷奶奶同住。
当年12月12日,唐伟和娟娟的孩子出生了,取名唐精浩,寓意“精华灵秀,浩然正气”。
没念过多少书的唐伟自鸣得意,认为这名字取得很有内涵,我有一句话在嘴边没出口:
“你就没想过,小孩上学后,同学会给他取绰号,叫糖精吗?”
袖珍人怀孕,是一件危险的事。为了要这个孩子,娟娟受了不少罪。
“她1米2,最重时斤,怀了孩子,身体都撑变形了,吃不好,睡不好,走路都困难。”
“我们是真心喜欢孩子,也不觉得有多苦。”娟娟说。
唐伟说,他和娟娟这辈子都过得挺孤单。
经历过这种孤单,“才会特别渴望一个自己的家,有一个孩子,一个能够保护的对象。”
“这辈子,我们注定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这很遗憾。”
“但我们想要给他一个正常的家,正常的未来。”
结婚后,唐伟断了外出打工的念头,干起了老本行,养鸡。
“要把娃娃盘大,送他到好学校读书,养鸡存不起钱。”
唐伟和娟娟商量,改行卖水果,累一点,但比养鸡挣得多。
卖水果最怕存货,唐伟算了一下,双河镇逢双日赶场,20公里外的永胜镇,逢单日赶场,可以两边跑,每天都有卖场。
唐伟和娟娟买了辆电动三轮车,开始学做生意。
“别人骑三轮坐着骑,我们站着骑,坐着,脚就悬空了,手也扶不住车把。”
江油市水果批发市场,距双河镇20多公里。
“我们下午去市区买果果,晚上拉回家,整理好了,第二天早上到镇上摆地摊。”
生意好时,一天能挣百十块钱。生意不好时,“一家人天天吃果果。”
“遇到天热,吃不完还要烂一些。”
春节前是水果旺季,常抢不到摊位。“我们跑得慢,别人早上去,我们半夜就守在那里。”
车骑久了,电瓶老化,常骑到一半,三轮熄火了。
“晚上回家车没电了,我们就推着走。”唐伟说,两人力气小,“上坡推不动,下坡拉不住。”
最怕半路下雨,三轮车没顶篷,两人常被淋得一身湿。
后来,唐伟和娟娟存了钱,换了一辆烧油的三轮车。
水果生意一直做到了年底,儿子被查出有心脏病,送到华西治疗为止。
“孩子生病后,没时间做生意了;还有我没牌照,现在路上查得严,怕车子被扣了。”
第三次出门:去成都救娃娃
儿子7个月,发烧,在当地住院。医生告诉唐伟,孩子的心脏有杂音。
医生初步判断是卵圆孔未闭,不算严重,建议他一岁以后复查。
唐精浩一岁半时,感冒导致肺炎,再次住院,“娃娃一哭,一口气接不上来,就会抽搐过去。”
医院查出,唐精浩患有先天性心脏病。
“医生建议我们赶紧送华西,他说,这么多年,他没见过这么小的娃娃,得这么严重心脏病的。”
年8月,唐伟第三次出远门,带孩子去成都,到医院求医。
年11月1日,唐精浩接受了第一次心脏手术。
这次手术还算顺利,“在ICU住了8天,术后第三天就可以去探视了。”
白阳静给我列出唐精浩第一次住院费用:共计支出7.1万,出院后新农合报销2万,爱佑慈善基金资助2.7万。
白阳静说,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几万元不算多:
“但我看得出来,让他们拿这笔钱出来,还是比较困难的。”
孩子刚入院,唐伟就消失了,说是回家拿钱。
白阳静并不知道,他是回镇上信用社贷款去了。
为了给儿子治病,他向信用社借了5万元。
在唐伟家里,我见到一张贷款还款凭证。他告诉我,借款后不久,他被评为精准扶贫户,通过“还贷再重新借贷”,转为无息贷款。
“镇上村上的干部,晓得我的事后,都在帮我们想办法。”
“卖了几年水果,风来雨去,一块两块,三角五角攒的钱,一下全没了,说不心疼是假的。”
唐伟说,“但只要娃娃保住了,无非是从头再来嘛。”
劫后余生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第一次手术后不久,唐精浩病情开始恶化,再次命悬一线。
他被送回华西,进行了第二次手术。
赁可是唐精浩的主治医生,国内顶级的心胸外科专家,曾经历过无数棘手的心脏手术。
他也承认,唐精浩情况复杂,第二次手术难度很大:
“二尖瓣降落伞畸形,不做,娃娃肯定死;做,费用很大,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我们会把风险、代价都告诉父母,请他们谨慎决定。”
很多家长,会把这道选择题又抛回来,做还是不做,请医生来帮他们决定。
这种情况,其实家长已倾向放弃,“只是他们不敢面对自己的决定而已。”
“我也不愿意做决定。”赁可说,“这道选择题,给谁都是残忍的。”
赁可有点意外的是,明白二次手术的风险和费用后,唐伟一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明确告诉我们,不管什么代价,他们都要救娃娃。”
“见到我时,都是笑眯眯的,从没在我面前哭过,没说过累,从不提自己的经济条件。”
“很少表露出负面情绪。”
“非常独立,从不埋怨,也不低头。”赁可说,看似弱小的两个人,却有一种让他吃惊的精神状态。
赁可认为,这种乐观情绪的源头,正是来自他们的孩子。
“给孩子一个正常的人生,也许就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动力。”
“他们经历的,不想孩子再次经历;他们没得到的,希望孩子能够得到。”
“如果孩子没了,他们也就垮了。”赁可说,“我们能做的,就是小心地,保护他们这个脆弱的希望。”
赁可说,“有这样的父母,我相信,他会有一个精彩的人生。”
ICU门口的小板凳
白阳静手机上,至今存医院看她时的视频。
“我手机内存用完了,照片拍一些删一些,但这个我没删。”
“唐精浩能活下来,离不开他的爸妈。”白阳静说,“在孩子最危险的时候,没有一点放弃。”
唐伟夫妻留给白阳静的印象,“非常配合,讲礼貌,不情绪化。”
“有一次我查房,见他们想抱孩子上床。”白阳静说,“床太高上不去,他们也没有求人。”
“爸爸扶住凳子,妈妈踩着凳子,先爬到床上,再一点点把孩子抱上去。”
ICU病房每天下午4点,对家属开放半小时探访时间。
“家属都是4点前来,他们夫妻很特别,拿一个塑料折叠凳,每天早上就守到哪里,有时通宵都不走。”
“一有医护人员进出,门一开,他们就很期待地凑过来。”
白阳静说,后来,护士们常把唐精浩的照片拍下来,路过时给他们看。
“每次给他们看照片,两个人眼里都包着泪花。”
“第一次手术,娃娃在ICU躺了8天,第二次手术,又在里面躺了两个多月。”
孩子在ICU躺了多少天,唐伟夫妻就在门口守了多少天。
“除夕,他们一家就是那样,隔了一扇门过的。”
白阳静说,其实第二次入院时,“我就知道他们拿不出什么钱了。”
“唐伟见到我,很惭愧的样子,只是一个劲说,白嬢嬢对不起,我们会想办法。”
“他说过要卖房,但农村里的房子,说实话也不好卖。”
唐伟夫妻东拼西借,加上网络筹款,勉强维持儿子的治疗费用,“但他们没在我面前哭过穷。”
“我算了一下,他们现在还有34万的欠债。”
“我们通过华西天使基金,为他筹了5万元善款,爱佑慈善基金,也答应再给10万。”
“如果这两笔钱给到了,他还剩19万多的债务。”白阳静说,对他们家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白阳静说的折叠凳,孩子出院时,唐伟把它带回了家。
“医生经常给我说,守在这里也没用,等到4点来就行了。”
唐伟说,他还是舍不得走,“虽然隔了一扇门,但我有感觉,我们之间是有感应的。”
“我就是怕他一个人在里面孤独。”
邻居强瑞文
几十万的负债,让唐伟最近有点失眠。
“还清了这笔钱,社保多少能报一些,再想办法还信用社和亲戚的。”
唐伟说,要是年没修房子就好了,“那样就有钱了。”
“娃娃手术时,我想过卖房子。”唐伟说,但乡下房子不像城里,乡下不缺房,没人买。
中午,娟娟坐在邻居家门口,喂唐精浩吃饭。
强瑞文老人戴了一副裂开的、没有鼻托的老花镜,眯着眼在门口缝衣服。
她说,视力越来越差了,光线弱一点就看不清东西。
强瑞文年轻时是大队书记,丈夫唐万春和唐伟的爷爷同辈。
她的记忆里,唐伟童年并非如他描述的那么和谐友爱。
“他上学时,也有被欺负的时候。”强瑞文说,“我遇见了,问他,人家欺负你,你又打不过,咋办?”
“他说,我就拿头去顶他们。”
强瑞文说,唐伟两口子懂礼貌,头脑聪明,爱说话,他卖水果时,大家都爱照顾他生意。
双河镇很小,唐伟儿子得病的事,镇上多数人都知道。
“有一些传言,说他上过电视,别人给他捐了多少多少款,但我们晓得不是那么回事。”
“为了给娃娃看病,他们借了很多钱,还在信用社贷了款的。”
“有人说,唐伟长不高,以后娃娃也长不高。”
强瑞文说,唐伟长不高不是遗传,“我们一起生活几十年,他爷爷、祖祖辈都没有。”
“他是因为他妈妈怀他时,见红了,吃安胎药,吃成这样的。”
临走时,我在网上订了一副老花镜,请唐伟转交给强瑞文。
唐伟说,他的确上过几次电视。
“医院看病,刚好遇见了电视台的一位主持人。”
家里还来过两次记者,“两个袖珍人还带个娃娃,可能觉得稀奇吧。”
“后来有人传,说我们上电视拿了多少钱,那是没有的事。”
爷爷唐万柏
唐伟的爷爷唐万柏,今年74岁,话不多。
唐万柏说,唐伟两岁时,父母就外出打工了,唐伟是跟着他长大的。
对这个曾孙,他也是爱不释手,“和东娃小时候一个样。”
唐万柏年轻时是个木匠,“前几年有劳力,在镇上帮人修房子。”
“后来弄不动了,就退休了嘛。”
去年唐精浩生病,唐万柏想挣点钱帮补,到铁路工地,打了两个月杂工。
“后来还在电厂工地干了三天,别人不要我了,说我老了,不给办出入证。”
现在,唐万柏依然是这个家的主要劳力。
平时种种庄稼,有空唐万柏就上山砍几棵竹子,在家编背篓。
这个活干得慢,“一天也就能编一个。”
“小的15、大的20元一个。”逢场时,带到镇上卖,多少帮他们减轻点负担。”
“唐伟的爸爸在山上承包了个鱼塘,但也挣不到钱。”
问及唐伟的父亲,唐万柏说,“这会儿应该在山上守鱼塘。”
爸爸何生保
远在千里之外的甘肃,还有一个人在挂念着唐精浩,他就是外公何生保。
“爸爸每天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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