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松树
第一章
那棵大松树就像十月天空下绿色的青铜……中央公园的一座雕像又使她想起了那些熟悉的画面,那棵松树和荒芜的墓地,还有秋日阳光下的草坪。她来到纽约已经有两个星期了。在这两个星期里,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石头。她的鞋子已经磨得很薄了;由于经常在坚硬的路面上行走,她的脚部疼痛难耐。有几次,尤其是傍晚时分,她的脚底火辣辣的,阵阵刺痛疼得她眼泪直流。然而,她仍然闷闷不乐地走着,因为不停地走动或许比无事待着更好受些。在第五大道上;沿着一条岔路来到中央公园。她认为,这个公园只是这个国家的一种复制而已;她又回到第六大道;从第六大道一路闲逛,再次流浪到了中央公园,走进了那条通向大河的监狱般的街道。她偶尔抬头看看街道的名称;但是那些标牌并未告诉她什么。她只听说过第五大道的名字,还有百老汇肮脏的街面,她在那条街上租了一间单身宿舍,每天50美分,房间位于一家廉价餐厅的上面。昨天,她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寻找工作;但没有人需要商店的帮手。她的固执和一惯的自尊又迫使她宁愿饿死也不愿做服务员。有两次,她临时在她的出租屋下面的餐厅里当服务员;但是那里的污秽和强烈的气味令她恶心,所以第二天结束时,她难受得几乎站都站不稳了。接下来,她只得结束她服务员差事,女店主不想要她了。“你若想在城市里生活下去,你最好尽快适应城里的气味,”她不愉快地说。这个建议是有道理的,因为多琳达知道,她没有怨恨的正当理由。然而,有些时候,她似乎觉得纽约在她的记忆里不是一个地方,而是一种气味。一整天,她从一条冰冷的街道走到另一条,时而停下来坐在广场的某条长椅上休息片刻。她会在那儿一动不动地坐上几个小时,观赏着麻雀。她的食物通常是一个粗糙的面包卷夹着一根硬邦邦的香肠,那是她在最廉价的食品摊上买的。她常常用报纸把食物包好,随身带着。当她在长椅上休息时就会拿出来吃。她顽强的本能告诉她,当事情变得极其糟糕时,它们往往会朝更好的方面转变(如果有所转变的话),这就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在她的想法中,没有自怨自怜。在她的血液中,长老派教徒的那种坚定精神使她变得足够坚强,从而能够战胜多愁善感。她会顽强地面对生活,她会睁着眼睛迎接生活;但她知道,以往那种欢快的勇气,那种向外流淌的精神,永远结束了。当她不至于太疲惫的时候,她会吃惊地发现那种经常存在的负罪感完全从自己的思想中消失了。这种负责罪使维多利亚文学作品中的女性思想类似于那种比较忧郁的神学教义。她对自己购买了那件蓝色裙子感到十分内疚,因为她觉得如果不买那件衣服,她妈妈有可能已经拥有了那头奶牛;但是已经发生的别的事情都包含在那种宿命的弹性原则中了。她感到,有些事情必须会发生,无论她怎样努力挣扎,都无法阻止它们。到了晚上,在筋疲力尽中,她回到餐厅上面的那间小屋。列车上的司闸员给了她地址,让她上了街车,并把她带她了第六大道的街口。在这里,仍然充满了啤酒和楼下烹饪的气味,这些气味令她恶心反胃。墙纸破旧而斑驳;屋内的垃圾都被扫到了床底下;当她开始在屋子角落里的一只摇晃的盥洗台上洗手时,却在洗手池里看到了一只死蟑螂。她转身来到狭窄的窗户跟前,坐在一张椅子里,俯视着大街上爬行的人群。比疼痛更令恼人的厌恶感袭上心头。经过了这么多的折腾和流浪,她开始用一种苦涩而嘲弄的语气自问,这就是生活吗?一天下午,她走在第六大道上,这个问题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某种东西在竭力使她屈服。无论是生活来还是神的旨意,都没有区别;不管是这种伤害,还是别的伤害都无所谓。她看不出这个过程起了什么作用,但她想盲目地继续下去,就像一台已经出了故障、无法停止的机器,在不停地运转中耗尽能量,最终垮掉。除了她记忆中火辣辣的伤痛之外,其余的一切都死气沉沉。她身体的所有血液都被吸了进去。所有其他的情感——亲情,柔情,同情,感情——所有这些通向体验的自然方法都像坏死的神经一样枯萎了。她被一种孤立的痛苦消耗得筋疲力尽;除了这个痛苦之外只剩下灰烬。每当她试图向前看或者假装关心自己的前途时,她的嘴里就会出现那种灰烬的味道。尽管在她的脑海里杰森是一个软弱、虚伪的懦夫和伪君子,但他仍然如此牢固地与她的存在编织在一起,即使当她把他从自己的思绪中强行摆脱时,她仍然饱受着那种痛苦记忆的困扰。不管在佩德勒米尔还是在纽约,这有什么区别呢?这个城市或许是由毫无意义之物建成,对于她难以摆脱的巨大痛苦而言,地区间的差别是多么微小啊!起初,城市的噪音和陌生的面孔令她十分迷惑。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在这些人群中可以获得暂时的慰藉,她可能会在大街上迷失自己,可能会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四处漂泊。但是当她发现在喧闹的城市里,追求一个人的独立生活、保持她的秘密身份倒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时,她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她很快发现,当她不再在乎什么的时候,一个人的生存问题却变得非常简单。当绝望涌入头脑时,曾经与幸福概念息息相关的恐惧却从她的脑海里消失了。从几个不愉快的插曲,她已经学会了提防,学会了拒绝那种令人厌恶的接近;但是在那样的时刻,她所表现出的勇气就跟她的不幸一样巨大。有一次,她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位身着丧服的老太太走近她,并且关切地询问她是否需要一份工作。一开始,这位陌生人给人一种乐于助人的感觉;但是交谈了几句后发现,这位妇人虽然身穿丧服,但事实上她是在寻找一位聊天的朋友。在此之后,有几名男士也在不同的场合打扰过多琳达。“我看起来真像那种人吗?”她苦涩地自问。但是每一次单独的情况下,当她环视她的追求者时,对方却已经消失了。在城市里,快乐的获得或许是需要代价的。大多数情况下,快乐往往跟随着悲剧的脚步。是的,她可以照顾自己。此刻,她贫穷而无助,但是就男人而言,她知道自己已经摸清了他们的把戏,不再惧怕他们。一辆街车叮当叮当地从她身边驶过。她在街角处后退了几步,不确定地看着她面前的建筑物。就在她犹豫之际,一个从她身边经过的人转过身盯着她,他的毡帽遮住了精神饱满的面孔。她的脸颊十分消瘦;她的眼睛下方有深紫色的黑眼圈;但是她的眼睛却因反差而显得更大、更加湛蓝。过去两个星期的疲惫、饥饿和痛苦使她的面容显得更加文雅高贵,皮肤显得细腻而富光泽。她在各种车辆之间蜿蜒穿行,终于来到了对面的人行道上,然后她漫无目的地转过身走进了一条阴暗的街道。此刻,她没有任何目的,也没有任何想法。经过了第六大道的喧嚣和污秽,这条街道显得更加安静。这种安静令她心情舒畅。长长的影子伸过灰色的路面,一排排肮脏的房子中间偶尔点缀着一家门面肮脏、不起眼的商店。神奇的是,这副景象竟然使她想起了须芒草地。当她走过几个街区后,她发现这条街的特征在微微发生变化。当她漫不经心地环视左右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流浪到了纽约市唯一的旧式社区。或者说,这个城市还有没有别的旧式社区,而她还没有发现?她没有看就在一座曾经是花圃的地方停了下来,由于长期的遗弃和忽视,那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避车岛,里面堆满了冰冷的雕像和废弃的石料。这个奇特的场景吸引了她,她看了足足好几分钟。没过多久,她双脚的疼痛开始蔓延至膝盖。她又开始向前走了几步,在一家旧红木家具店前面停了下来,家具从那家商店一直堆到了人行道上。“我不知道他们要那些旧东西干什么,”她漫不经心地想。“有些家具还是不错的。那儿有一件衣柜酷似曾祖父留下的那一件。”就在她眼着那些红木衣柜的时候,商店的门突然变宽,继而出现了一条缝,一只灰白相间、面相可爱的小猫从里面挤了出来,紧紧地盯着街上的麻雀。“那只小猫跟弗洛西太像了,”多琳达心想。她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于是俯下身子,用手抚摸着小猫拱起的背部,脑海里想起此刻正是她母亲忙着做晚饭的时候。“任何人都能看得出,你是个喜欢猫的人,”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她扭过头,看到了一位身材粗壮的中年妇女,她身穿一件白色罩衫,披着一条黑色针织披肩,此刻正站在旧家具堆里。跟她的猫一样,她也有一张友好的面孔。她有一头光亮的灰白头发,一双友善而精明的眼睛。“她就像我家的那只猫,”多琳达回答,一边露出了天真的笑容。“那么,你不住在纽约?”女人边说,边宽厚地瞟了一眼多琳达身上那件褪了色的黑色阿尔斯特大衣。“不,我两个星期前从乡下来,我想在城里找点事做。”那位女子把她的披肩紧紧地压在怀里,摇了摇头。“哎呀,这些日子找工作可不容易啊。很多人都在街上找活儿呢。对一个没有工作的人来说,城市可不是个好地方。”多琳达的心颤抖起来,然后失望而沉了下去。“我还以为城市里总有很多活儿干呢。”“你是那么想的吗?哎呀,谁告诉你的。我想,你从来没有尝试过吧。”“城里有这么多的商店,我希望我能在某一家店里找点事做。”“你在商店里干过活吗?”“是的,在家乡干过。那是乡下的一家商店,那里什么东西都卖。”“我知道那种商店。我父亲以前就开过那样的商店。”当她弯腰捡猫之际,多琳达尽量用一种平稳的声音问道。“难道你不需要任何帮手吗?”对方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倒希望如此,但是这个时代如此艰难,我们不得不辞退店员。医院里出来,住院花掉了我们去年的大部分积蓄。”她宽大、友善的脸上露出了真诚的同情。“如果我能帮,我会帮助你的,”她继续说,“因为你使我想起了我的姐姐,她去修道院当了修女,现在已经死了。不过,她的眉毛又黑又直,还有一双湛蓝的眼睛,就跟你的一模一样。那种颜色不像以前那么常见了。不管怎么说,我一看到你就使我想起了她。起初,我感到很吃惊,那是因为我手术不久身体仍然疲弱,我想。”“是一场大手术吗?”“胆结石。是最麻烦的手术之一,医生说我的胆结石已经长了很久,比较麻烦。你住过院吗?”多琳达摇了摇头。“在我们生活的乡下从来没有这种事情。我们经常在家里照顾病人。我的曾祖父在去世前曾经卧床多年,我妈妈照顾他,还要承担所有的家务活。”一位妇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当然了,在乡下往往就是那样的,”她回答说,稍加犹豫后她又补充道,“你看起来很疲惫,你想进来休息几分钟吗?刚才我的情绪非常低落,我正好出门想看看能不能找到熟人讲几句话呢。当这种不祥的预感在下午降临到我头上的时候,我可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我想喝茶可以缓解我的不良情绪。但是他们不让我碰啤酒,因为我出院不久,所以我刚才把水壶搁在炉子上打算烧点开水。现在应该已经烧开了,所以说,喝点东西不仅使我心情好,而且也能提提你的精神。我的母亲来自英国,她对喝茶很在行。“把水壶搁在炉子上,”她经常这么说,“我的精神不太好。”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没有任何区别。每当她觉得自己情绪不好,她就会想到喝茶。”她走在前面,小猫跟在身后,穿过商店来到了店后的一个角落,从那个地方仍然可以看到门口和人行道。屋内的一个煤气炉上搁着一只水壶,水壶发出嗡嗡的声音;室内还有一张古朴的小桌子,用红绫布盖着,那是专门用来喝茶的。桌面上摆着杯子和碟子,一套茶具,还有一只木制茶盒,茶盒一侧绘着一座城堡。“这里看起来很守旧,我知道这样,不过,我们都是过时的人。我老公有时候说我们在进步的九十年代生意没有多少进展。现在,对我们来说,一切都太先进了,就连宗教也是如此。我想,这或许是长期跟那么多旧家具和上个世纪的老物件打交道太久的缘故吧。”多琳达感激地冲她笑了笑,然后在那张铺了红布的小桌旁坐了下来,把她刺痛的双脚伸到了桌底下。要是她能脱下鞋子就更舒服了,她心想。在佩德勒米尔,茶叶往往用在生病或丧亲之时,其它时间几乎不喝。所以此刻,她没有料到对方会为她提供这样的心灵慰藉。奇怪的是,一杯茶和一个从面包店里买来的黄油松饼竟然能使她恢复勇气!不管怎样,城市并没有她起初认为的那样冷酷和无情。如果你运气好,你会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友善,就跟乡下的人们一样。他们都很喜欢猫。她记得,自已在纽约街头看到过许多猫,它们都显得满足而快乐。这个小小的房间令人愉快,室内洋溢着另一个时期的宁静空气;等到品茶完毕,她向女人表达了谢意,然后起身离开。“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的热情款待,”她说,然后神情哀伤地补充道,“你知道哪里可以找到一份差事?”“有个女人——她的名字”,她说,一边低头沉思着。“我认识一个女人,她几个星期前想招一位女裁缝,”她的语气有点儿不太确信,因为尽管她心底善良,但她也是一个处事谨慎之人。“那个姑娘住院之日正是我出院之时,自那之后再没联系过,你会缝纫吗?”“我帮忙做过童装,当然还有我自己的衣服,”多琳达抱歉地补充道。“你清楚,我从来没有多少活儿做。”“我明白,”加维太太赞同地说,未加评论。思考了一两分钟后,她兴高采烈地继续说:“嗯,那你也许适合。我说不准,但我想帮你。在大城市里没有朋友是很难的,我和你谈得越多,你就越让我想起我妹妹。不管怎样,我会给你留下地址的。在西23街的某个地方。你知道路怎么走吗?”“哦,我会找到的。人们会给我指路的,尤其是警察。”“好吧,一定要在六点以后才去。那时候别的姑娘们都下班了,她会有更多的时间照顾你。但你不能对这个地方有太高的期望。自从我和她谈过话以后,她可能已经找到其他人了。”多琳达笑了笑。不,她不会报太大期望。“在我等待时,我会坐在公园里,”她感激地回答。“如果我要成为裁缝,我应该注意观察女性的穿着。”她把纸条装进钱包,又把钱包塞进了衣服的前胸口袋,然后便离开了商店,沿街道回到了第五大道。与陌生人一起度过的时光恢复了她的自信,她心中没有了任何沮丧的阴影。她感到,自已的忧虑开始消失。“如果给我机会,我会设法做好,既然我不喜欢,我也要把活儿干好,”她想。“妈妈教我如何制作整洁的纽扣孔,而且我也可以像任何人一样成为一名出色的裁缝。当她走近第五大道时,她开始观察女性的穿着方式,自从她离开佩德勒米尔后,她第一次感觉到了过时守旧和孤陋寡闻。那些从她身边经过的年轻女性都穿着巨大的气球袖和喇叭裙,与之相配的是紧紧贴在手上的手套。她不时地注意到,袖子是用不同于衣服的材料制成的,但是手套总是白色的,那种小巧而风骚的帽子则高高地罩在太阳镜上方,女士们的头发都紧贴在太阳穴上。尽管她的脚部起了水泡,但她还是快步走了起来,将脸仰起来,面对着吹来的劲风,这风猛烈地吹拂着长长影子。陡峭的棕色房屋看起来又高又光滑!此刻,那灰石装饰的酒店就像监狱一样阴沉,从里面走出一位穿着华丽的女孩。她步履匆匆地钻进一个辆漂亮的出租车,该车正停在门口等人。她的眼前会出现这样一幅场景,有人穿着一条灰色的缎子裙,裙子在人行道上沙沙作响,在巴斯克衫的前面系着一条刺绣的金色腰带。“她一定很开心,”多琳达想道,“穿得像那样,这一切都是她渴望的!”当一个男子背着一筐万年青拂过她时,她又转身继续前行,她看到他正忙着补充酒店一楼的石窗花箱。当她经过时,一阵湿润的泥土气息渗透了她的思绪,立刻,在回忆的奇迹中,她又回到了老医生在五橡园的寓所。那个暴风雨下午的每一个细节都开始苏醒,好像它已经从某个魔法的咒语中被释放出来。她看到了黑乎乎的房间,被沾满松脂的木柴发出的淡蓝色火焰照亮;她看到一扇没有遮挡的窗户,远处有拱形的灌木和白色的火鸡;她听到了瓦楞屋顶上雨水的忧郁淅沥声;她看着那位老人的脸,每一条皱纹和斑点都被颤抖的光线扭曲了,同时他还朝她轻轻地晃着脑袋。一阵颤抖从她的四肢里猛拉过来。她的记忆开始愈合,突然又开始刺痛起来。她永远不会摆脱这一切吗?无论她走到哪里,她注定要承受她生命中那浓缩了的一刻吗?她的勇气现在已经消失,仿佛太阳落在了云层之下。她被风、被一股气味吹回了原地,进入了过去令人窒息的氛围里。虽然她的身体正在城市的街道上行走,但在其记忆中,她正冲出五橡园的老房子。她跑进了雾里;她正沿着沙滩匆匆穿过芦苇;她蜷缩在那棵老树桩上,脸上沾着湿润的叶子,这种悬念比她心中的任何确定都更加可怕。她再次听到了轮子的转动,听到了马蹄的碰撞;听到了泥洞中的滑动和挣扎;蹄子在岩石上发出的空响……她一生从未如此疲惫过。为了摆脱绝望的思绪,她加快了步伐,寻找可以休息的长凳。在第五大道的另一边,一排马匹正在一些古树下的雕像附近等待着。她从未见过这个广场的名字,但在下午的灯光下它看起来很安静;穿过街道,她在树荫下的一张废弃的长凳上找了一个位置。现在已经五点了,加维太太告诉她,在六点之前不要去见那个裁缝。嗯,坐下来舒服多了。她脱下鞋子,把它们推到了长凳下,用宽大的裙子盖在她的脚上。在树木移动的阴影中,这种安静令她愉快。她想知道,这些坐在她周围长椅上的人都来自哪里,他们住得有多远?纽约有这么多人总是在休息中,但她得出的结论是,他们肯定很有钱,否则他们是不可能有这么多时间无所事事的。她坐在那里,看着麻雀在马的马粮袋上翩翩起舞,一些空洞的短语,没有意义,没有顺序,渐渐地涌入了她的脑海。时间到了五点。在家里,她的母亲在这一刻就会准备晚餐。那只灰白色的猫使她想起了弗洛西。它们就像两粒豌豆。想起那位老人使她心烦意乱。她必须把他驱出头脑。人们无法通过思考来改变一切。马是如何通过这些马粮袋来喂食的?丹和比尔谢巴会怎么看待他们?还有一位穿着真丝连衣裙、上面镶了天鹅绒袖子的女士。如果你告诉希娜小姐,在城里有这么多女人穿着不同面料的带袖裙子,她会如何惊呼!那个花哨的蕾丝领子很漂亮……那位老人一边喝着威士忌酒,一边向她送着秋波。“他今天晚上即将返回。他外出去结婚了。”不,她必须停止思考这一切。要是她能把这一切从她的记忆中抹去就好了。纽约的建筑物如此之高。她想知道人们上到楼顶会不会害怕。在喷泉旁的长凳上有一位形容可怜的老人。她衣衫褴褛,鞋底脱落。纽约的人都很富裕,但他们却也很穷。除了黑人汤姆,那位乡下的白痴之外,没有人会在佩德勒米尔镇上穿着那样的褴褛衣衫。她的双脚疼得厉害!它们会不会受伤?……“他离开去结婚了。他离开去结婚了。”屋子变得越来越暗,窗外的花箱在斜风细雨中显得好黑啊。双脚踩在瓦屋顶上,或者说这一切只是因为这飘零的雨?……天色已晚。几乎是时候去裁缝店了。假如裁缝中意她就好了。这些事情往往发生在书本上。“你是我正在寻找的那个女孩。一个不怕工作的人。”她听说,在纽约的制衣业中能够赚到钱。希娜小姐认识一位自己驾车的裁缝……这些街灯看起来真有趣!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对她眨着眼。是时候走了;但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迈动一步。她的膝盖和肘部变得麻木。正是短暂的休息才会让人明白自己有多累,她母亲常说……突如其来的恶心像黑水一样冲刷着她,从她的身体上升到疲惫的大脑。她几乎没有坐在那里,而是紧紧地扶着长凳,而这股冰冷的潮水把她扫进了太空的海洋中。城市的噪音越来越微弱,从她身上消失,进入了笼罩着天空的灰暗雾气中,进入了灯光、高大的建筑物、街道上的车辆里。如果她在广场上生病了,那个丑陋的老人和所有的出租车司机都会盯着她看,那将是可怕的……然后疾病会迅速消失,就像它来的那样迅速;她靠在长椅上,闭上眼睛,直到她能够站起来重新开始走动。过了一两分钟,她感觉好多了,她把脚踩到鞋子里,用发夹固定住纽扣,慢慢地、笨拙地站起身,穿过广场,来到了那个最近的拐角。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推荐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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