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电影《芳华》
电影《芳华》插曲
说电影之前，我想给你们讲讲我的高中。
我觉得芳华这个词，在很多人的青春，特指高中时期里，只有一小段记忆是芳华，比如某些传纸条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手指，告白无论失败与否那几秒的心跳，还有一些比较难讲的，细碎而隐晦的，只有那个时候才会有的心绪。
那个时候确实和喜欢的人的一个拥抱，心跳时间都比现在睡到了看上的男孩子开心。
说太远了。
我的高中战场，在高三。高考是所有人的背水一战，大家身段笔挺，视死如归，但除了一拨人。
高中理科班有十八个班，文科班四个班，艺术班两个班。
文科班和艺术班，早自习时间比我们晚，放学时间比我们早，周六的晚自习可以看电影，运动会和艺术节可以和高一高二一起参加。
总之高三真的很羡慕文科班和艺术班了。
我是理科班的，我爸妈不让我读文读艺术，其实我读文科也不会考上多好的大学我知道，但我觉得文科至少不会高三过得那么辛苦。
就像芳华里，所有人都处于水深火热的战争，为什么不待在舒舒服服的地方而要上前线呢。
我觉得艺术班那些好看的，能留长发，披头发，甚至戴假睫毛的女孩子，她们的青春是芳华，她们在我们刷题苦读的时候，去祖国大好河山写生，空间里传的照片是丽江的长裙飘飘，西藏的白色哈达，乌镇的水清林立，凤凰的古朴蓝天。
反正我那时候要多羡慕有多羡慕，我爸妈信奉的宗旨就是，这仗你要老老实实的打，为什么要逃避。
而我的想法是，能走捷径的话，为什么不？
大多数父母还是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孩子不是个学习的好料子的事实。
芳华的原著我看了，严歌苓对这几个女孩子，远远没有冯小刚对她们好。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背上了所有的梦与想，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文工团的女孩儿们，各有各的理想，开始的时候都是风光霁月，每个人都画着青春的妆，文工团是一个不同与别处的欢乐场，它远离战争，它青春甜蜜，它似乎不老不死，不生不灭，女孩儿舔冰棍，男生嬉戏打闹，让人几乎要忘了，那是最惨烈的一年。
在严歌苓的笔下，林丁丁就是个小绿茶婊，特别会利用自己的女性身份。在文工团有两个备胎，一个能给她拍照，一个能给她治痛经的药。但最后她谁都没嫁，嫁给了一个副首长的儿子，副首长的儿子后来嫌她不上进，离婚了，她才嫁到澳大利亚的，嫁到澳大利亚也不是过富贵日子，是给一个小中餐馆当老板娘包饺子和面。
原文里这么描述的——
她的抽屉里放着一块上海表，手腕上戴着一块摩凡陀，要不就反过来，摩凡陀在抽屉里休息，手腕上值班的是上海牌，两块表的上班下班，怎么调休，取决于她的哪一个追求者来队。一个追求者是宣传部的摄影干事，一个是门诊部的内科医生。
选择男人，丁丁比我们所有女兵都成熟世故：她看他本人的本事，不看他老子的本事。那些做副司令副政委的老子们即便有打天下的本事，儿子们大多数都是华而不实的公子哥儿。林丁丁的成熟和世故是冷冷的，能给荷尔蒙去火。也许我的判断太武断，林丁丁真的天真幼稚，儿女之事开窍晚，她允许医生和干事同时追她，不过是给他们面子。还有，女人谁不虚荣呢？多一些追求者，多一些珠宝，都好，都是打扮。
但这么个女孩儿，让一个所有人都觉得是活雷锋的刘峰下放营地。
但我不怪林丁丁，这部电影里其实没真好人，包括刘峰，也不算好人。刘峰这人啊，看着是个好人，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但就像一个人是功利心去做公益一样，也是做了公益，不能因为他不是真心做公益，就否定了他的贡献。
“三巡酒过你在角落，固执地唱着苦涩的歌，听它在喧嚣里被淹没，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
角落里的人是刘峰和何小萍。
刘峰的私心很多，比如他对所有人好，是为了掩盖他讨好林丁丁和一些别的有权有势的人，比如做沙发的那个什么部长。我不喜欢解刨男人，所以刘峰按下不表。
何小萍在书里结过婚，但老公又死了。何小萍才是最清醒的那个人，她从没觉得这里好过，她才是那个“清醒的人最荒唐”里别人都觉得荒唐的取笑对象。
原文——
何医院之后，跟一个男病号成功地恋爱起来。男病号是个排长，因为严重的胆结石住院。那个肝胆科是全军区的先进科室，发明了一种中草药排胆石疗法。何小曼结束了半年的护士速成班之后，到这个科室做了一名实习护士，跟着所有医护人员沙里淘金一样在病号们腹泻的粪便里淘胆石。
她专门负责那个排长，从排长粪便里淘出大大小小二十多粒胆石，最大的一粒，相当于十克拉钻石。最大的胆石被装在一个玻璃器皿里，浅粉带褐，渐渐银灰，细看银灰上还嵌有一条条微妙的细血丝，那奇特的质感和难以形容的色泽以及形状，也许使小曼和排长联想丰富起来……珠蚌用体液和疼痛孕育珍珠，大山以暗流和矿藏孕育钟乳石，十克拉的胆石也一样，也是被体液和苦楚滋养打磨，也是一种成长着蜕变着的生命。
两人凝视着玻璃器皿里的十克拉胆石，觉得它何尝不是珍宝珠玑，何尝不带有唯一性偶然性？何尝不是不可复制的？而取得它的工程又何其艰辛，耗费多少天日多少立升自来水在粪便里淘沙，不亚于下大海摸珠。看久了，两人觉得小石头何尝不可以做他们的信物？排长突然说，何护士，送给你做纪念吧。排长在跟小曼结婚后的第二年牺牲在越南战场。非常窝囊的牺牲，被次品武器自伤，死在撤军回国的途中。
电影里我没看懂那两个有海绵的胸垫是谁的，但在书里就是何小萍的。书里何小萍一直发育不良，少年时曾经把毛衣领上挂的毛球塞到衣服里充当自己的胸垫。
原文：
那两个系在领口的绒球去了哪里？母亲揪住黑毛衣的领口，伸手进去掏，绒球充当了女儿永远欠缺的那一截青春发育。
“要面孔吗？”母亲看着两个绒球。
小曼不吱声。
母亲抬手给了女儿两个耳光。
小萍和刘峰在电影里最后走到了一起，小萍爱了刘峰很久，因为刘峰对她好，但刘峰是一个对别人好，也要.....怎么讲呢，就是知道大家把他当好人，也利用自己这个刻板印象，做一些更加加深好人身份的事儿。何小萍明明是别人认定要的名额进文工团，他还特意嘱咐何小萍这些那些，潜台词难道不是“我知道你的把柄还帮你隐瞒我真是大好人。”
社会的刻板影响是美人的美是原罪，好人的好也一样是原罪。
奶茶嫁给刘强东时，无数屌丝捶胸顿足，觉得奶茶贪慕虚荣什么的，因为她没有嫁给一个穷人。
同样的，我看刘峰对林丁丁表白时，我想到了很久前非常勿扰里的一幕，一个男嘉宾什么都没有吧，但喜欢非诚勿扰里很红的一个女嘉宾，那个女嘉宾长得特别美，男嘉宾表白时说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我能随时为你死。
那个男嘉宾好像是一个消防员还是什么，就是很危险又没什么钱的高尚工作。
很高尚的人只能很高尚，和二流子一样要钱要美女，就会让人觉得比二流子要钱要美女还恶心。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郝淑雯睡过穗子喜欢的男孩。
原文：
等她被啤酒撑大了肚子的时候，她的自我解密进一步深入。三十多年前，她怀疑我跟少俊关系特殊，就开始勾引少俊。“嘿，那时候就发现，男人真不经勾引！”就是那个长得像大姑娘一样漂亮的少俊，一对飞飞的眼角，长睫毛打扇子似的，嘟嘟的嘴唇，化妆时还比其他男兵涂的口红要艳，我怎么会给这种人写了上百封情书？现在想起，我只想吐。
“怎么会勾引那么个男人？”郝淑雯耸起肩，摊开两手，也觉得自己是个谜，“勾引他就为了搞清你；你不知道，当时我们都觉得你是个小怪胎，诗人、电影编剧的女儿，诗人本身就是怪胎！”她又笑得嘎嘎嘎的。
我以为有何小曼，怪胎的角色就轮不上我了。
少俊的漂亮跟他的浅薄都像女人，俗气也像女人。俗来自民间，民间就是接地气，所以俗气代表着生命力，不俗的人往往魂比肉体活跃，等于半死的。我根据郝淑雯叙述的那个少俊才解密他们短暂俗气充满生命力的情史。他们当时都是排级干部，可以公开谈恋爱，但偷情味道更好，偷得那个情胆包天、无法无天哟！那时恰好少俊的同屋回重庆探亲二十天，他们每一夜都不放过，睡眠都戒掉了。少俊的房间在二楼走廊最尽头，好一个大胆的郝淑雯，不仅得蹑手蹑脚爬上嘎吱作响的朽木楼梯，还得走过整条哼唧不断的蚁蛀走廊，再推开吱扭如胡琴独奏的老木门。红楼的大房间隔成小房间，隔得不规整，加上楼的慢性颓塌，门和框都轻微歪扭倾斜，因此开门关门都冒小调。走廊一边十个门，每个门里都可能出来一个起夜的男兵，太勇敢了，我们的女分队长！他们在蚊帐里相拥而卧，蚊帐里就是他们的伊甸园，一对最漂亮的雌体和雄体……
郝淑雯分析，当时她冒那样的危险，还出于一种竞争心理。看看萧穗子一个十五岁的不打眼的小兵疙瘩，能让一个漂亮成熟的少俊陪着她玩情书暗投，一玩半年，小怪胎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张嘴就是错别字，一封家书翻几十次字典的少俊天天动笔？少俊容易吗？一共没念过几本书，每天要搜肠刮肚地想出词来谈纸上恋爱，男女间能有那么多字写？不就是一拉手一拥抱一亲嘴儿，下文自然就有了吗？少俊二十二岁，陪着小兵疙瘩费劲，看看我郝淑雯几下能把事儿搞定。果然，手一拉就搞定了。二十一世纪的郝淑雯一个劲问：“你真不恨我？”
郝淑雯美丽的胴体进了蚊帐，少俊一定想，这半年跟那小丫头费的劲真够冤的，上了小丫头的当了，这么简单具体的事，让那些纸和字弄得那么玄！那么曲折！
郝淑雯推开高高的啤酒杯，为了让我把她诚恳的脸看清楚。就那样，她轻而易举地让少俊交出了我所有的情书。又过了几个蚊帐之夜，她轻而易举地说服了少俊，跟她一块主动把我的情书上交给团领导。“那时候做王八蛋，觉得比正经人还正经。”
书里写得清晰到锐化，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
“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都不是什么好人，但那场芳华，这部电影，仍旧很美，特别美。冯小刚对她们真的偏心又偏爱，给她们都喂了一个比书里美满的好结局。
《芳华》这部片子的核心是这些女孩儿。
她们肉体美好，灵魂稚嫩，她们自以为是，又狼狈不堪。
她们甜蜜又荒唐，我们陶醉在她们年轻颓废又寂寞的美丽里。
她们当年觉得天地宽广，觉得世界都是自己梦的模样。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茫。”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清醒的人最荒唐。”
这些自带光环的女孩最后散场各奔东西。
熙熙攘攘利和爱互相往来最后都在酒里一饮而尽。
文工团和那个巨大的时代一起破碎。
芳华是冯小刚的酒，他给女孩儿们的好结局是消自己的愁。
醉的是我们，清醒的是他。
他知道真正的芳华多荒唐。
真正的芳华是醇香美酒里淹死的毒蛇，是平静水面下的凶猛野兽，是蓝天白云掩盖下层层武装的轰炸机，是嬉笑怒骂的青春散尽后女人肥胖和下垂的乳房，是厚重粉底掩盖下的皱纹，是看上去很美血染的一幅画。
惨烈过就是芳华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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