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六儿
01
年，我弟弟出生了，他的出生给我们全家带来了巨大的喜悦，母亲生下我后，历经两次流产，终于才有了这个健康的儿子。
爷爷特地请教了村里有文化的先生，给他取名有为，希望他有所作为。
那一年，6岁的我看着襁褓里胖嘟嘟的弟弟，他胖乎乎的脸蛋无比可爱，那时候，我怎么也不会想到，长大后的我们会持刀相向。
从小，我们所有人都疼爱弟弟，我对他更是有求必应，他要什么我都给他，他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办。
我20岁那年，和周旺结婚了，周旺头脑灵活，他经营木材生意，不出三年，就成立了一个小小的木材厂。
我的手头渐渐宽裕，便经常贴补娘家，当然，我也常常偷偷给弟弟零花钱。
弟弟虽名叫有为，但却不是读书的料，这一年，他初三已经读了三次，仍没考取高中，我说，要不干脆不念书算了，但有为不肯，母亲便提出让我花三万块给弟弟买个高中读。
三万在当时已是天文数字。
周旺心里不痛快，他咕哝了句：“初中成绩不好，买高中读也没有意义。”
父母一听就恼火了：“你不就是心疼那几个钱吗？对你们来说，弟弟的前途重要，还是钱重要？”
自然是弟弟的前途重要，我看着有为充满期待的眼睛，立刻心软了，赶紧拿了三万块，把弟弟买进了高中。
但事实正和我们预料的一样，有为根本不读书，在学校里学会了抽烟喝酒谈恋爱，还给自己手臂上弄了纹身。
而且，他隔三差五就来找我要钱，周旺对此看不下去，屡次让我断了他的零花钱，但我做不到，这是我从小疼大的弟弟呢，我现在手头有钱，给弟弟多花点也没什么。
弟弟总会长大，会知道我对他的好的。
何况母亲常说：“你们现在有钱了，就这么一个小舅子，不对他好点，不怕人家戳你们脊梁骨，骂你们守财奴啊！”
02
年，周旺的厂搬到了市里，扩大了规模，我们也在市里买了房。周旺看着混完高中在家无所事事的有为，对我说：“不如让有为来我的厂里上班吧。”
那时候厂里工人的工资块，我让有为过来，我说给他，有为不肯，死皮赖脸地跟我要，我没办法：“好吧好吧，我明着给你，然后暗地里给你，好吧，你可别告诉你姐夫啊！”
然而，的工资，有为还没干一个月就跑掉了，他苦着脸跟我说：“姐，事情太累了，我干不下来！”
我白他一眼：“厂里都是你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怎么别人都干得好好的？”
有为皱着眉头：“厂里都是男的，这么混下去，我连个对象都找不到了。”
我拿他没有办法，由着他跟村里一群无所事事的青年鬼混，成天打游戏，打桌球，也就在这段时间，他认识了吴颖。
吴颖皮肤雪白，在一众皮肤黝黑的渔村姑娘中显得十分出挑，恋爱后，有为自然经常找我要钱，为了弟弟的终身大事，每次我都给了。
年，有为要和吴颖结婚，母亲打“你弟弟要结婚，新房装修和彩礼你看着办。”
周旺听了立刻皱眉：“凭什么？有为是个男人，都24了，早该自立了，什么都赖姐姐，岂不是把一个好好的人养成了废物？”
我妈没料到周旺会这么说，她火冒三丈：“你们现在这么有钱，弟弟结婚这么大的事都不帮忙，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生怕他们吵起来，毕竟我的确就这么一个弟弟，我赶紧抢过电话，安抚了我妈，并且答应了给钱。
有为婚房的装修，以及八万块钱的彩礼，我全掏了，有为风光地娶了吴颖，那一天，他出尽了风头。
03
婚后，有为和吴颖都不上班，父母催两个人挣钱，有为说：“我上什么班？我姐夫现在是大老板了，我要是去上班，人家笑话我，他脸上也挂不住啊。”
的确，周旺很有生意头脑，我们的厂上了电视台，员工有二百多人，他是名副其实的大老板了。
但弟弟这样闲着也不行啊，于是我让吴颖过来管理员工食堂，让有为去厂里管理仓库。
有为就工资的多少跟我讨价还价，我拗不过他，他说多少，我也就依了他。
毕竟是姐弟，给他多少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心里总是这样想。
但上班没多久，吴颖因为屡次克扣菜金导致员工伙食一落千丈，我气得说了她几句。
有为当场就大着鼻孔瞪着我：“你有钱了是不一样了，说话趾高气昂的。”他连姐姐都不叫了。
我不知道当时有为已经一肚子火了。
刚好那天，一个供货商拉来了一车木料，要进仓库，那个供货商还不认识有为，冲他叫了几声：“嘿，那小伙子愣着干嘛呢？快点过来把货清点一下，入库，我还要赶回去。”
有为的一肚子火瞬间被点着了，他操起手中的木棒就朝那个供货商砸过去：“谁是小子？你他妈的不认识我？我是老板的大舅子，老板都要给我面子，你把我当小工使唤？”
供货商被打伤了，我们赔了三万块，在医院里对他又是鞠躬又是赔罪，他总算放弃了告有为的想法。
回到家，周旺气得不行，坚决要有为夫妻俩离开，吴颖冷笑：“哼，我们走可以，你赔五万块来，人是你们叫来的，你们不能随便就打发了，我们又不是叫花子。”
周旺一听更火了，叫道：“无耻，马上滚！”
一旁的有为气得满脸通红，我生怕他们打起来，赶紧拉走了周旺，然后我偷偷塞给有为两万块，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以为自己在息事宁人，却不知人的贪欲是个无底洞。
回到家，吴颖数着厚厚的两叠钱，鄙夷地说：“你姐真抠门，那么有钱，才给我们这么点儿。”
04
有为和吴颖去外地打工了。
别说我父母，就连我，也是放心不下，毕竟这个弟弟，是我看着长大的。
而且，我了解，他真的没有多少生存技能。
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这天夜里，我接到有为的电话，电话里，他嚎啕大哭，我从他断断续续的哽咽中，我终于得知，吴颖被车撞到了，医院等着做手术。
有为哭得手足无措：“姐，我老婆会不会死啊？”
我的眼泪哗啦啦流下来了，弟弟遇到这么可怕的事，他一定吓坏了。
我慌忙给他汇去了三万块。
忐忑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我给有为打电话，他迷迷糊糊地回答我：“没事了。”
我吃惊：“这么快就没事了？”
有为长叹一声：“命没事，但是吴颖的腿断了，姐，吴颖下半辈子都要坐轮椅了，医生让她安个假肢。”
我听着电话那头有为的哭声，心如刀绞，可是低头看看我的大肚子，即将临盆的我除了在钱上给他帮助，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劝有为回来。
有为摇头，吴医院做康复。我问：“你要照顾吴颖，能去哪里挣钱呢？”
有为说：“我现在在捡破烂呢，没事，姐，我会挣钱。”
我听了眼泪哗哗，我的弟弟竟在外面捡破烂。
我坚决阻止他去捡破烂，每个月定期给他汇钱，让他好好照顾吴颖。
05
有为第二次在深夜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痛得满地打滚，医院，做了检查才知道，他得了胆结石。
我看着摇篮里才几个月大的小儿子，没办法分身的我，只能继续给他汇钱。
我让父母赶紧出发去把有为带回来疗养，毕竟，吴颖连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怎么照料他呢？
一周后，父母回来了，我打电话过去，都没人接。
我和周旺带着孩子开车回了一趟家。
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吴颖，她站在那里完好无缺，不是说腿断了吗？
我看向有为，红光满面的有为对着我笑，哪里是做了胆结石手术的人？
我气极了：“你一直都在骗我？”
有为嬉皮笑脸的：“姐，没骗你，吴颖真的被车撞了，就是，撞得没那么狠而已。”
周旺看着这两个人，抱起孩子转身就走，我拉住他，他瞪我：“你自己看看，这两年他们骗了你多少钱？这种人，我一眼都不想多看！”
吴颖的嗓门大得坦荡荡：“骗你多少钱了？这点钱对你们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吧，真是越大的老板，越小气！”
周旺拖着我和孩子，绝尘而去。
06
年，我们在江苏开了分厂，周旺的弟弟周明带着老婆孩子住在分厂，帮我们全权管理。
勤劳能干的周明，很快就在江苏买了房子和车。
我没想到，有为知道这件事后，会大发雷霆。
那天，我们在家吃饭，有为气势汹汹地进来，开门见山地提出了他的不满：“都是弟弟，为什么你们给周明买房买车，而我什么都没有？”
周旺没好气地怼回去：“你怎么不去打听我弟弟是怎么买上房的？他一年天最多休息15天！”
我想说点什么，给有为一个台阶下，刚一开口，周旺就瞪我：“你不要一天到晚拿钱祸害他，他是成年人，要钱自己挣，又不是寄生虫！”
有为忿忿地出门，我住的是独栋别墅，有为看到门口停着周旺新买的宝马，恨意难平，他捡起一旁的砖头，把宝马车的玻璃砸了个稀巴烂。
周旺毫不犹豫打了报警电话，有为来不及跑就被抓进了派出所。
当晚，母亲电话里把我们骂得狗血淋头：“他是你弟弟，他被关起来你们有脸了是不是？你们不知道他的脾气吗？你弟弟要是坐了牢，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我哭了，我哪知道他脾气这么大，我埋怨周旺不该报警。
周旺劈头盖脸批了我一顿：“都是你纵容的，这号弟弟，今天能砸车，明天就能砍人！”
我左右不是人，但弟弟仍是我弟弟，是我从小就守护的人，于是我不顾周旺的拦阻，找人把有为保出来了。
07
我开车把有为送回老家，村里议论纷纷，大家有鼻子有眼地给有为坐牢的事添油加醋，有为咬牙切齿地坐在门口，一声不吭，却把两只手的指关节捏得咯咯响。
正值春节，许多同龄人都回了乡，他们围住我，不停地恭维我“玉翠，听说你资产千万了啊！”“玉翠了不起，都住别墅开宝马啦！”“玉翠现在都是有名的企业家啦！”
我看到一旁的有为，脸色阴沉得能挤得出水了。
我赶紧逃回我家。
我自然不知道，那天，我弟弟一夜未眠，我父母在他面前控诉我的小气，吴颖骂他窝囊废，乡亲们投给他鄙视的眼光，以及乡邻对我的夸赞，让有为对我们生出了一腔仇恨。
第二天一早，我在家做早餐，周旺在给孩子穿衣服，有为和吴颖推门而入。
周旺鄙夷地看着他们俩：“怎么？又想出新借口来骗钱了？”
有为脸色铁青，他指着周旺：“我现在一无所有，还被你们害得丢尽了面子，这个账怎么算？”
周旺冷笑：“你还有面子？你连自己姐姐都骗，你就是个人渣！”
吴颖在一旁火上浇油：“有为，他骂你，揍他，一分钱不给，还骂人！”
08
我生怕他们打起来，赶紧上前拉住有为：“有话好好说，你遇到什么困难就说出来！”
吴颖接过我的话茬：“简单，也给我们一套房，一辆车，报警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我为难地转头看着周旺，我用眼神恳求他：不就是一套房一辆车吗？答应他们好不好？
周旺恨恨地瞪着我：“做梦！我挣的钱凭什么给他买房买车？给这种垃圾买？他配吗？”
有为原本软下来的拳头瞬间坚硬，他一把推开我，上前对着周旺挥出一拳，两个人扭打了起来。
我吓呆了，惊慌地大叫：“求求你们别打了，房子我给你买！我买！我买还不行吗？”
然而周旺咬牙切齿：“买个屁，我就是把钱丢掉，也不给这号人渣！”
一团乱。
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有为怎么拿到了餐桌上的水果刀，等我看清的时候，周旺已经倒在了地上。
刀，插在周旺的胸口。
血，流了一地。
09
一切都安静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救护车、警笛交相呼啸，穿白大褂和穿制服的人在我眼前不真实地晃来晃去。
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是母亲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
她哭着骂：“你要害死你弟弟了，不就一套房子吗？你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给他？为什么不给？”
我猛然觉醒，周旺呢？
一天一夜的手术后，周旺终于保住了命，但他的脾脏被摘除了。
而我的弟弟有为，那个我一直疼爱的有为，终于以故意伤人罪被捕，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这一次，我再也保不了他。
隔着铁窗，我那头发花白的父母，看着身陷囹圄的儿子，老泪纵横，我不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我没有再去看有为。
我知道，那个家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终于幡然醒悟。
我坐在周旺身边，拉着周旺的手，我知道这个人才是我的家了，我和他共有的两个孩子，才是我此生应该守护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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