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个强人。
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我还上学，老妈还在厂子里上班的时候。听说厂里举行越野赛，我妈参赛过程中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还得了第二名。那时我们厂（那时候的孩子们都这么叫）有几百号人，最多的时候上千人。
我从小到大都比较乖，挨打不多。中学之前都是在奶奶家，不像妹妹跟着爸妈。小学期间，每周六我爸接我回自己家一次，我总是很期待，回到自己家总有好吃好喝的，还能被我妈稀罕稀罕，如果某个周六我爸没接我，那我肯定会偷偷哭，失望好几天。
那时候奶奶家在城里，我们厂在农村，厂门口有大片大片的菜地，厂里的家属院是母子间。两排房屋隔着一条三五步远的通道，面对面两间房子算是一套，住一户人家，大的房间是卧室住全家人，小的是厨房。我们家有电视，9寸的黑白，我奶奶家是14寸的，有三道颜色贴膜的那种彩电。家里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张课桌那样的条桌，记得我妈在桌子下面铺了凉席，我和妹妹坐在里面，还有一箩筐的馍馍。这个画面几十年都在我的脑海里，估计那时候我有两三岁，是年后为了躲避地震的记忆。
提起地震，我还记得防震棚，就立在厂子里长长的洗手池旁边，许多人都在这里取水用水，洗手池就在大食堂的外面。提起食堂，我又想起来好多个饭盒在大笼里的景象，热浪升腾，厂里的食堂还有甜甜的发糕，很好吃。我记得在原来的摇杆车间大门口，傍晚的时候，我爸给我洗澡，用脸盆装着水，车间门口是个坡道，我也记不清那时候是几岁，只记得水流顺着坡道蜿蜿蜒蜒流淌下去。
■防震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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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说我们家的那个房间。这是厂里最早的家属院吧，家属院北边是大片的菜地，西边是村子，东边的围墙外是垃圾堆，很大的垃圾堆，每天都有许多村里人在那里翻腾垃圾，想要找到一块铁或者铜之类的下脚料卖钱。那个时候农村穷，都羡慕在厂里有工作的人，我记得农村孩子们看我们的那种眼神。我没看不起他们，我只是和他们在不同的世界，没有交集。
我每周回去一次，我妹带我在她的地盘玩。有一次，她害我和她一起挨了打，有没有挨打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被罚跪，是不是跪在搓板上也记不清了。起因是她带我去厂子大门口的莲花白地里，好像是抓蝴蝶，我总觉得是抓蝴蝶，对莲花白在地里的生长形态我还有印象，对菜地里飞舞的蝴蝶我也记得清，泥泞里散落着莲花白的烂叶子，我俩的鞋子都搞脏了，裤腿也肯定是脏的，所以被罚。
事后我妈给我扎小辫儿，我一边抽泣着她一边给我梳头，她肯定是舍不得罚我的。我从小挨打少，说重一点就会哭，所以对于罚跪这样的惩罚记得很清。
对母女间的记忆，还有午睡醒来后，搪瓷缸子里冰凉甜蜜的冰棍。厂里夏天有时候会发，我妈往往舍不得吃而是拿回家再跑回去上班，我一觉醒来，家里没人，但有已经融化了的冰水混合物，吃一口，冰甜到心里。
继续说我妈。厂里改革计件拿工资以后，我妈就彻底撸起袖子加油干了，她曾经拿过厂里最高的工资九百多块。这是她自己说的，那时候我爸是厂里的干部，但没她拿得多。我不记得我妈是什么时候说的，但她肯定说过这话，否则对数字不敏感的我不会记得这么清楚，说这话的时候，她一定是满脸的骄傲，因为我也曾好几次听她说过我爸每个月就挣那三核桃俩枣。能赚钱，说明我妈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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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初中后，我回到父母家里住，那时我家已经搬到了楼房，厂里距离家里就远了，从八里村到丁白村的距离，在高德地图上看是4公里。我妈每天中午骑自行车往返8公里回来给我和我妹做饭，无论刮风下雨。直到我高中毕业，后面就不太清楚了，现在想想，我真是不关心家里的事，从小到大都不关心，连我妹妹后来怎么吃饭也不记得。不过我妹上的是中专，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中专，自己也要骑自行车上学，中午不回来不需要我妈做饭了。我爸那时候带饭上班。
我喜欢跟爸妈去厂里。有时候早上，我爸带我先去吉祥村喝油茶，买甜甜的长长的烧饼，他说那个烧饼像个鞋垫，叫“鞋垫馍”，现如今他也经常说这种恶心又形象的比喻，孙子孙女对此都熟悉而鄙夷，他还乐此不疲。这种烧饼现在也还有，脆脆的，很好吃。我爸带的饭我印象最深最好吃的是白菜粉条木耳和肉，用饭盒装起来，冬天的时候放在办公室的大炉子上，加点水，咕嘟咕嘟，热腾腾香喷喷。
我长这么大，进厨房的时间不多。但是我会包饺子，包出来的饺子端端正正挺立着，很好看。这是我妈教的。她在厨房里也很强，能折腾，什么饭都会做，连水煮肉片这样高难度的菜也自己摸索。有一次她包羊肉饺子，我不吃，嫌膻，她逼着我吃，我一边哭一边哕一边吃。二龙他妈恰好串门来我家，我妈说我嘴刁让她尝，二龙他妈吃了一口，也想哕，连连摆手逃出我家大门，我妈这才不让我吃了。
我妹从小就花哨，爱打扮，比我好看，也不好好学习，爱玩。她是很早就烫了“招手停”发型的女娃之一。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她放学之后天黑了才回来，我妈给她开的门，结果还没进门就被赶出去了，因为她没给我妈说就擅自烫了头发，我妈给了她20块钱让她又把头发拉直了。我妹有点可怜，头发也可怜。我家楼的对面起初有一排两层楼的房子，是其他单位的。那边的房顶上曾经有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是我妹的。我记不清这双鞋子的由来，但我知道是我妈在某一天扬手扔上去的，肯定是不让还在上学的我妹穿。我妹从小挨打比我多，谁让她不好好学习。
我妈在她们家是老大，我还有两个姨一个舅舅，他们一直都怕她。现如今，他们也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但对我妈还是有点怕。我见过我妈数落他们，他们都没有插话的份儿。退休后的他们，经常一起出去旅游，远的近的，乐此不疲，我妈的组织管理能力再次得到充分发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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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我带她去过国外几个地方之外，国内她几乎都走完了。她走的是穷游路线，很艰苦，我爸一般不愿意跟她出去，因为去过几次比较受罪，我听我爸嘟囔过，比如他们大夏天去威海的路上住宿是大通铺，男女各一个房间，中间的墙壁没有到顶，一个壁挂式空调就架在这堵墙上，两个房间共用；比如他们坐着大巴车去云南旅游，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每天都要坐很长很长时间汽车，回来他就生病了。我妈说我爸就是娇气、事多，她觉得一切都挺好。
年的10月份，我和我妈曾经一起去南疆旅游，十几天的时间，她把我照顾得好得很，我能想象她对我爸也是这样照顾的。从上火车的第一个早上，她就让我吃了二十多种食物开始，我就知道了。平日里，再重的背包都是她背，她说我的腰上做过手术，其实就是没有做过手术，她也舍不得把我累着。
看起来我妈很少得病，其实不是。小时候我妈有一次感冒了，还戴着口罩包饺子。其实她看病都是自己一个人去，我上医院回来带着的病历，医院从来没人陪伴，也不给谁说，她知道指望不上我爸或者孩子的关心。我妈做胆结石手术的时候我在外工作，有我妹有我姨她们在，我就没操心过。
家里面一般有事。我妈都不太跟我说，我帮不上忙，有点废柴。我自己成家后搬新房也没要我管，孩子他爸当时说我碍事，其实我当时是在外地工作。结婚的时候口红什么的生活用品都是我妈和他去买的，我只当了个新娘子，什么心都没操过，他们买什么就用什么，好像也不太废话。无论对大家还是小家，无论作为女儿还是妻子、母亲，我都做得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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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年前，我妈跟我说她想做一次体检，全身的那种，我和我爸跑到一附院体检科去看了看，人超级多，后来渐渐就忘了这个事情。今年我妹又提起来给父母体检的事情，我就让她联系，他们住进去一周的时间，我爸没啥事，医生让我妈做心脏造影，我妈我妹都有点害怕。打听来打听去，最终没有做，说保守一点。我上个月回家，我妈埋怨我，怪我让她去做体检，我说前几年是你自己非要做，没联系好，现在做了怎么反倒怪我，她坚持说她从来没说过这话，我也不想和她争。那次体检后的一天，我爸给我发
